偶尔写点文

番外三

在部隊的人，服役期間，假期少得可憐。不過以前的葉修就連那些難得的假期都毫不珍惜。他從小離家，一個人在外上學後來進了部隊，這麼多年，家這個概念對於他來說是模糊的，他對於家的感情遠不及部隊的一半。所以，即使是過年這種有假可休的日子，葉修也選擇呆在部隊里同新兵、戰友一同度過。

現在他的身邊有了一個讓他更加不願離開的人。葉修想，什麼是家？

有蘇沐秋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又是一年新年，部隊里仍舊是搞得熱熱鬧鬧的，馮憲君已經調到了更加上面的位置，不再跟著特種大隊的大家一起過年了。現在葉修是頭，他取代了馮憲君的位置，就得做馮憲君做的事情。葉修端起手裡的杯子，清了清嗓子。

「其實我本來呢，是準備念一遍老馮原來的那套說辭的，但想想，新年得有新氣象，咱們特種大隊怎麼樣也得整點不一樣的出來，大家說是吧？」

下面一片哄笑，兵們都很是給面子的齊齊喊道：「是！」

葉修也笑了，視線隨意的掃了一圈，在這裡的人，有的剛來不過幾個月，有的已經呆了很多年了，而有些熟悉的面孔已經消失，這個地方，每年都有著新的人加入舊的人離開，鐵打的部隊，流水的兵。葉修不禁心生感慨。但他沒又將這種情緒帶到自己的話里來，過年應當是要開心的。不過本來嘛，他葉修也不是這種經常傷春悲秋的人，所以那有些低落的情緒不過就是一瞬，接著他又是那副自帶嘲諷的表情，慢慢悠悠地將那早已準備好的新年祝詞說了出來，最後舉起手裡的杯子，豪氣地喊了聲「干！」隨即毫不遲疑地一口氣喝光了它——只有蘇沐秋知道，那裡面是飲料，葉修當然喝得毫無顧忌。但無論如何，他是帶動起了很好的氣氛，那些兵們立刻跟隨著葉修的腳步，食堂里傳出了一聲響亮而統一的「干！」那氣勢，仿佛是將要踏上沙場的戰士。

氣氛被炒熱，食堂一片吵鬧，喝高興了的人又開始找一些助興的節目，所以又有人開始被推上去表演，這幾乎已經成為每年的慣例，葉修靜靜地看著，心想，老韓走了，沒人陪他打拳了，不禁又是一陣惆悵。可就在這時，每年都是坐在他身邊默默看好戲的蘇沐秋，竟然出乎他意料地自告奮勇上去表演。掌聲必然是熱烈的，現在蘇沐秋是榮耀大隊的隊長了，所有人都想看看這個平日里的笑面虎，會弄些什麼花招。

葉修有些疑惑的看著蘇沐秋，不知道這小子肚子里藏著什麼壞水，總之他覺得蘇沐秋上台表演這事兒一定不簡單。果然蘇沐秋路過他時，對上了他的眼神，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蘇沐秋表演的是魔術，葉修從來不知道蘇沐秋竟然會這個。但隨即蘇沐秋自己開始解釋了起來。「我不太會變這個，但我也沒有什麼值得拿出來表演的東西，這個魔術是跟著高英傑同志學的，」蘇沐秋說著往榮耀大隊在的這桌看了過來，目光鎖定在了高英傑身上，嘴角微揚，「希望高老師看了不會覺得我有辱師門。」

蘇沐秋先是變了幾個相當簡單的魔術，慢慢地將氣氛推向了一個至高點，忽然，他又看向了榮耀這邊，這一次，葉修覺得蘇沐秋的目光是鎖定在了自己身上。

果然，下一秒，蘇沐秋喊他的名字：「葉大隊長，上來配合我一下唄。」

蘇沐秋的面子，葉修是一定會給的。於是他大大方方地上了舞台。

「葉大隊長一直以來給了我很多照顧，下面我要變得這個魔術，有著一定的失誤率，之前在高老師面前總是失敗，希望葉大隊長這次也多照顧我一下吧。」

葉修聽罷微微挑了下眉。

「我可是相當嚴苛的。」

蘇沐秋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做了個懇求的表情，葉修被他嚇了一跳。

賣萌！買什麼萌！賣萌我也不幫你！

蘇沐秋像是讀出了葉修的內心活動，輕嘆了一口氣：「葉大隊長一向嚴明，看來這次我是沒法讓他包庇我了，不過這樣也好，我們來打個賭吧！」蘇沐秋說著再次看向了葉修。

葉修聽著「哦？」了一聲，似乎頗有興趣，但下一句卻是出乎意料的拒絕，「不賭。」

「沒關係，我們先變著，倒時候你再決定賭或者不賭。」蘇沐秋說著手上開始動了起來，他將手上的撲克牌洗了幾下，弄成扇形遞向了葉修。

「葉大隊長可以隨意抽一張牌，自己看一下也給同志們看看那是什麼牌。」

葉修隨意抽了一張，翻開一看黑桃A。

「大家看清了嗎？」蘇沐秋問台下。

「看清了！」

「好的，你們不要告訴我啊，誰說我算他行賄啊！」蘇沐秋說得一臉正直。

台下又是一片哄笑。

蘇沐秋接著叫葉修把牌插回去，葉修乖乖照做之後，蘇沐秋又洗了一邊牌，隨後他忽然蹲下，開始一張張翻了起來，翻開的牌便被他扔在旁邊，每翻出一張時他便會自己報出來。報到黑桃A時，所有人都心中一緊，但沒想到蘇沐秋像是沒有發現一樣，沒做絲毫停留地翻起了下一張。這下大家心裡都在偷笑，他們的蘇隊長看來還是學藝不精啊！

就在這時蘇沐秋手上的動作猛地一停，接著他露出了一個頗為自信的笑容。

「你抽到的牌就是下一張我會翻出來的牌，怎麼樣？葉大隊長要賭嗎？」

葉修其實也並不是想讓蘇沐秋難堪，相反他不希望這樣，但這麼好的一個『能隨便讓蘇沐秋做點什麼』的好機會，他是不會放棄的。他又不是傻。

於是葉修看上去一臉高深莫測，實則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地點了點頭：「賭啊，我是那種怕賭的人嗎？」

「哦？那葉大隊長是不是願賭服輸的人呢？」

「當然。」

蘇沐秋聽到這裡，似乎非常滿意的樣子：「那接下來，就是見證『奇跡』的時刻。」

所有人都在盯著蘇沐秋，想看到他失望的樣子，所有人都在等著他出糗的那一刻，這其實就是一種很常見的看客心態，但不管怎樣，現在場上的所有人都是按耐著激動屏息等待著蘇沐秋翻出那張錯誤的牌……

然後蘇沐秋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從那堆已被翻開的牌中撿起了那張他曾錯過的牌。

黑桃A。

那張被葉修翻到的黑桃A。

蘇沐秋再次看向葉修的目光如炬，他緩緩張口問道：「葉大隊長願賭服輸嗎？」

葉修無奈的笑了，輕歎了口氣說道：「當然。」

兵不厭詐，這個道理明明是自己教給蘇沐秋的，但如今卻仍舊敗了。

葉修輸了賭約，蘇沐秋卻將它變成了張空頭支票：「等我想好了再說。」

葉修無所謂，因為他知道，其實無論是自己或是蘇沐秋贏了，都不會開出讓對方難堪的條件，最多是些為了增加情趣的羞恥事情罷了。反正葉修老臉皮夠厚，他不怕蘇沐秋。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自己仍舊是低估了這個男人。

蘇沐秋並未讓他等待很久，或者說，這一切根本就全都是在他蘇沐秋的計劃之內。

年夜飯吃罷，人群三三兩兩的離去時，蘇沐秋跟著葉修回到了他的宿舍——自從葉修升到了大隊長的位置后便搬出了宿舍，這雖然是他不願的，可卻也是不得已的。

當兩人踏入宿舍的一瞬間，后進的蘇沐秋輕輕地反鎖了房門，卻沒有開燈，也沒有說話。

月光透過未被窗簾遮蓋的窗戶靜靜地灑了進來。

沉默的空氣在兩人之間緩慢流動，葉修沒有開口，因為他直覺蘇沐秋在醞釀著些什麼，他很耐心地等待著蘇沐秋。

最終，的確是蘇沐秋先開的口，他忽然一大步上前，握住了葉修的手，細細地摩挲起來，這雙手骨節分明，因為長年的握槍而使得有些地方佈滿老繭，掌心還有這幾道很容易摸出來的突起，那是被刀深深地劃傷后留下的痕跡。蘇沐秋知道，自己的手也是如此，但他撫摸起葉修那雙手時，卻是心疼的幾乎要掉下眼淚。可是他不會，因為葉修不需要這些，就像自己也不會需要來自葉修的疼惜。蘇沐秋從很久以前開始就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只有讓自己強大起來，才可能可以保護得了這個男人。讓他不會再在自己眼前受傷，不會再在自己眼前流血，能夠跟自己長長久久、白頭到老。

蘇沐秋希望擁有的，是同葉修的永遠。

沒錯，永遠。

站在葉修面前的蘇沐秋，忽然單膝跪地，但握著葉修的手卻沒有鬆開，他的另一隻手在口袋裡摸索了一陣，最終找出了一個什麼東西，套在了葉修的手指上。

「我們結婚吧。」蘇沐秋說。語氣是如此的強硬，絲毫沒有征求葉修意見的意思。

葉修並未掙扎，而是仍由蘇沐秋將那東西套在了自己的無名指上。沒有冰涼的觸感，反倒是有些扎手，葉修知道這肯定不是婚戒，但心裡卻是被它軟化的一塌糊塗。

「要是我說不呢？」葉修說。

蘇沐秋沒有起身，而是保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牽著葉修的手，好似一名騎士。

他低著頭，緩緩地開口，語氣並未有任何一絲悲傷或憤怒，而是充滿著帶著點寵溺意味的笑意：「你沒有資格說不，葉修，這就是我跟你的賭約，我要的東西。」

「你要的是什麼？」葉修問。

「你的一輩子。」蘇沐秋一字一句，認真地回答道。

空氣有那麼一瞬間的停滯，緊接著，蘇沐秋聽見葉修「嘶」地吸了一口氣，然後似乎有些惱羞成怒地罵道：「媽蛋，老子願賭服輸了。」

「蘇沐秋，你真是個賠錢的買賣。」燈亮之後，葉修看著套在中指上由不知名的草編成的指環，不由自主地嫌棄道。

蘇沐秋其實也是很不好意思的，但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很長時間沒放假了，哪有機會去買戒指，於是他委委屈屈地道：「這個是用來走形式的嘛，以後給你買個超大鑽戒。」

葉修當然知道，他也就是跟蘇沐秋開個玩笑。其實戒指不戒指的真的不重要。比起鑽戒，蘇沐秋這個手編的指環反而更得葉修心，一想著這個老大爺們兒蹲在草地裡獨自琢磨著編這種東西的樣子，葉修的眼神都不由得便暖了幾分。

他又低下頭盯著那個草編的指環沉默了好一會兒，忽然開口道：「沐秋，明年，我們一起回家吧。」

番外四

年年盼也盼不回家、喊了喊不回來的葉修，竟然破天荒的自己回來了，葉爸葉媽開始激動地忙裡忙外準備迎接這個不挨家的兒子，葉修的弟弟葉秋嘴上說著煩，卻仍舊是幫著爸媽打掃著家裡等著哥哥回來。

不過今年他哥並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蘇沐秋一進葉家的時候，就傻了，不過那也就是三秒鐘的事情，第四秒的時候，他笑盈盈地沖著葉爸葉媽乖乖地喊道：「叔叔阿姨好。」

當視線落在葉秋身上時，他猶豫了，不過葉秋畢竟是做生意的人，察言觀色是他吃飯的本事，立刻自我介紹道：「葉秋，葉修的弟弟。」

「你好，我是蘇沐秋，葉修的……」蘇沐秋笑瞇瞇地自我介紹到一半，葉修突然一半摟住了他的肩，接過蘇沐秋的話頭，一字一句道：「我戰友和男朋友。」

蘇沐秋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他又估錯了葉修的戰鬥力！他怎麼就沒想到一直不高興回家的葉修今年為什麼帶著他回來了？！他還以為葉修懂得循序漸進！結果是，他懂個屁！

所以，還未踏進葉家門，蘇沐秋就被葉修出櫃了。

他背後立刻冒起一層細密的汗珠，血液似乎因為緊張而凝固了，他勉強的維持著一個淡定的姿勢等待著暴風雨的來臨——就像他以前聽到的那些給家裡人出櫃的故事一樣。

但是，沒有謾罵，沒有哭喊，沒有任何被震驚到的反應，葉家一家人只是比蘇沐秋還要淡定的看了他一眼，隨後，一個個轉身進了屋。葉媽媽轉身時還說了句：「先進來坐吧。」

一切平靜地更讓蘇沐秋惶恐不安了起來。

可是真正令蘇沐秋吃驚的還在後面，葉媽媽回房過了一會兒，拿了一個紅包出來，遞給了蘇沐秋。蘇沐秋自然是不會收的，葉媽媽的態度卻極為強硬，直接塞到了蘇沐秋上衣的口袋裡。

蘇沐秋還想換回去，一旁的葉修卻是攔下了他：「我媽給的，你就收下吧。」

「是啊，以後……」葉媽媽似乎也是有些緊張，正在努力組織著措辭，「以後阿修就請你多多照顧了。」

這是蘇沐秋萬萬沒有想到的結局，葉家一家人竟然毫無掙扎的就接受了自己兒子領了一個男朋友回來的事實，但之後的相處中，蘇沐秋漸漸地明白了，這個結果恐怕本身就在葉修的預料之中的。儘管葉修同家裡人的相處時間不長，但他仍舊是了解他們的，他知道父母一直在擔心著些什麼，比起葉修的性向問題，他們更擔心的是葉修的生命。他在榮耀的每一天，都令遠方的父母們牽掛著，他們怕極了有一天，一個電話打到家裡來，告訴他們一個他們不願聽到的噩耗。但幸好，葉修還健康的活著。他們不止一次勸葉修回家來，家裡那麼大的家業需要他。但葉修拒絕了，他覺得國家那麼大的疆域也需要他。家和國，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後者。如果有一天，他實在不適合呆在那裡了，他願意回來，但在那之前，只要榮耀還需要他，他就會留在那。

多年的鬥爭父母終究是妥協了。

所以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只要活著，其他的隨葉修喜歡吧。

蘇沐秋是他的戰友，兩個人相扶相持地走著，一定經歷過許多他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這樣的感情必然是堅不可摧的。兒子是什麼性格，葉家二老最了解了，一旦決定的事情，很難讓他改變的。執著二字是刻在葉修字典里不會抹去的詞。

即使這個男人是兒子選擇的執著，那麼他們除了點頭認同還有別的什麼辦法呢？

蘇沐秋跟葉修在葉家呆了三天，便又啟程回到了榮耀。在臨走時，葉媽媽拉著蘇沐秋絮絮叨叨說了很多，最後她說：「我兒子啊，表面上看上去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是他心太小了，能在乎的東西太少。以前就天天想著為了國家，現在多了個你，我安心多了。人一旦有了牽掛，很多東西就不由自主了。你們都要好好的……好好的……」

葉媽媽說到後面早已泣不成聲。

蘇沐秋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給予了老人家一個有力的擁抱，最後他說：「我們會好好的，一輩子……好好的。媽，你安心吧。」

這是他對葉家，也是對他自己的承諾。